明楼草草给自己冲了把澡,随手裹着条浴巾回房给阿诚找睡衣。
他打开衣柜中空空荡荡的一间,里头只孤零零地挂着一身西装。明楼手指抚过笔挺的呢制大衣,带着点笑意把整套衣服拿出来挂到熨衣板边上。
他又把搁自己睡衣的那一间打开,拿了两套刚烘晒过的丝质睡袍。想了想又怕夜里凉,挂回去换了两套厚绒的。
随手把衣服披了,他转身走回去给阿诚递睡衣。
大概是水有些凉了,原本乖乖坐在里头的人有些局促地直起了身子。明楼把衣服挂在衣架上,走上去把他拉起来。
“再冲一下,该睡觉了。”
他站在浴缸外头,把水龙头开出来。卷起睡衣袖子,用湿毛巾撩起水擦他身上的泡沫。
阿诚有些不安地往后躲了一躲:
“我,我自己来。”
“不要动。”
明楼不为所动,伸手按住他,终于露出这一天的头一个笑来:
“臊什么。你小时候,不也都是我给你洗澡。”
“你那时候什么都乖,就是爱玩水。进了池子就不肯出来,每次都要弄得卫生间里一天世界的水才罢休。”
“你那时候不爱说话,也只有玩水的时候给我一个笑模样。我就随你玩,结果两个人一起被大姐教训……”
“是吗?”
阿诚低声,偏过脸摇了摇头。
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明楼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。他避着伤口替他擦干,把池子里的水放掉,又拿睡衣递过去。
“不管什么事,我们明天再说。”
他捋一捋他湿漉漉的头发:
“你得睡一觉。”
他们两个躺在明楼的床上,一人一个枕头。
阿诚起初仰躺着,面朝着熄灭的顶灯。渐渐却有些辗转反侧的样子,反手在枕头底下摸摸索索。
明楼翻一个身,把手从身边人胸前拦过去。握住他的手,拍了一拍。
“睡吧。”
两个人便都没有再提那件被丢掉的大衣口袋里的枪。
大概是吹了太久冷风,明楼夜里有些发烧。
他的身上一阵阵发冷,迷迷糊糊着跌进一个梦里。
他在一片碧波万顷的湖中,四周碧蓝碧蓝的湖水,在月色下泛出淡淡的光。
他听见有人叫他:
“大哥。”
只一低头,就在那片幽蓝的湖水里看到一张惨白的脸。
是阿诚。
阿诚在水底下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:
“大哥……”
“救我。大哥。”
他往前扑过去,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,冰冷刺骨。那湖里的人却在不停地往下沉。
“大哥,救救我。”
明楼疯了一般想要抓住他的手。水漫过脸孔让人无法呼吸,他大声叫他,却只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叫。
“阿诚,抓住大哥的手。”
“阿诚!”
“抓住我!”
他没有抓住,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越沉越远。直到被赤黑的湖底吞没,彻底消失在明楼视线里。
梦境里只能听到他最后的声音响彻长夜——
“大哥……”
“不要怕。”
“大哥,我不死。你——”
“不要哭。”
明楼在这个梦里恐惧得发抖。
他所有那些,用努力假装出的如常来掩盖的情绪——那些震惊,那些愤怒,那些求而不得又得而复失的恐惧,终究在这个梦里一展无遗。
他在空旷冰冷的湖面上浮沉,就如同他不得不清醒着在那乱世中浮沉一样。
阿诚就在下面,他却不能去找他。他得活着,活着对抗这世道艰辛,活着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黎明降临。
他在这吞噬了阿诚的深湖里,体会着世间最可怕的冷。
直到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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